“大哥大”之外還有一個“二哥大”，源頭要從中國臺灣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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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90年代的電影里通常會有這樣的鏡頭，大老板拿著一部形似磚頭的黑色設備在對話。這部“笨重”的設備，就是“大哥大”。

殊不知，在“大哥大”流行的同時，還有一款介于對講機與手機之間的一種通信產品，外觀與“大哥大”相像，叫“黑珍珠”，也叫“二哥大”。

當時手機還未普及，“大哥大”又太貴，而“黑珍珠”相對便宜，又具備短程對講功能，距離在30千米之內，市場一度賣得很好�！昂谡渲椤笔窃趺凑Q生的呢，它和中國的對講機和集成電路產業發展有什么關系？

圖注：尋呼機接到信息后，再用“二哥大”回電，當年很時髦！

“黑珍珠”的誕生：從臺灣到大陸

1952年，林保雍誕生在中國臺灣臺中縣石岡鄉（現臺中市石岡區）一處破舊房子里。父母的收入并不寬裕，他從懂事起就要耕田種菜。別的小孩在河邊玩，他卻得挑著糞做堆肥澆菜。在臺中市立東勢國民中學讀初中時，每天凌晨3點天未亮，林保雍騎著一輛破舊的腳踏車，滿載空心菜、馬鈴薯、大黃瓜，從石岡騎10公里的山路到東勢鬧區兜售。冬天寒風刺骨，這些菜有80公斤重，瘦小身軀的林保雍騎到狂冒汗。

為脫離貧窮，初中畢業后，林保雍沒有繼續讀書，而是選擇出去工作。他輾轉轉行到當時的工商雜志《實業世界》擔任廣告業務員，由此開始接觸計算機。

1979年5月，27歲的林保雍效法客戶宏碁創辦人施振榮，創立神腦企業開發有限公司，資本額新臺幣500萬元，取名“神腦”，就是他覺得電腦太神奇。于是，林保雍騎著一輛三陽野狼125為“神腦”打拼。

1980年，無繩電話浪潮在全球興起。在西方，因為固定電話非常發達，路邊也有不少電話亭，所以無繩電話的功率都調得很低，覆蓋住戶周邊大概100-200米的距離。在技術上，如果將發射功率做高，覆蓋距離隨隨便便就能做到幾公里，在開闊地甚至有幾十公里，這就成了長距離無線通信器材，這在還沒有“大哥大”的歲月，非常有誘惑力。日本較早產業化了這個產品并在亞洲推廣。

林保雍抓住這個機遇，開始販賣“超遠距離大功率子母電話機”。最初是代理日本的產品銷售，賺得第一桶金之后，他就找來方案公司幫助設計。

圖注：神腦senao無繩電話的電商廣告圖片

圖注：神腦有型號可以帶9個子機用作對講機

“神腦”子母機的母機功率號稱可以最高到15w，子機功率最高到5w，子母機之間的通信最遠距離為：海平面65公里，開闊地15-45公里，一般城區3-6公里，樓房多的話2-3公里。期間，“神腦”陸續推出了不少型號，如sn-629、569、368、369、739等。一個母機可以帶2-9個子機。提供室外天線，覆蓋距離可以很遠，相當于一個小“基站”了。

改革開放之后，大陸的固定電信事業迅猛發展。 盡管初裝費高達5000元，大家也趨之若鶩。上世紀80年代，大功率無繩電話進入中國市場，覆蓋廣。大家取了個小名叫“黑珍珠”，也有人叫它“二哥大”。

這樣的“手（持）機”盡管價格高達數千元，但接聽不要錢，對外打電話只是座機花費，實在是太誘人了。當年，“大哥大”要幾萬元，資費很高還是雙向收費。bp機在上世紀90年代早中期很火，搭配一個“黑珍珠”回電話，實在太方便了。黑珍珠的手持機和手持機之間、手持機與母機之間，還可以直接打免費電話。

群眾的智慧是無窮的，后來還發展出了豐富的對講機功能，不用通過公網，完全免費。說話一方按住一個鍵，講完放開，輪流講，這就是所謂“push to talk”（一按就通話）。如有需要可配ｎ個手機，工廠酒店小區商場可當對講機使用 。

圖注：上海嘉定市民管虎奎曾使用的日本產大功率無繩電話

1990年，上海嘉定的管虎奎高價買過一個日本產的“黑珍珠”，也就是“二哥大”。據管虎奎回憶，大概是1990年，同事先買了一個日本產“黑珍珠”無繩電話，他很羨慕，和家里人商量了很久，終于也買了一個，近1萬元相當于差不多一年的工資，但相比“大哥大”還是要便宜很多。第一次拿到“黑珍珠”，管虎奎就和單位里買了無繩電話的同事打電話，他讓同事在一樓，自己跑到六樓打給他。后來嫌距離太近不過癮，讓同事又跑到馬路上去試，穿過馬路再試，路過的人都來圍觀，那股子稀奇勁他至今都印象深刻。

圖注：網友黑蜘蛛在論壇里貼出了好事者手繪的739電路圖，可以看到用了好幾個集成電路和很多分立元器件。

泉州“黑珍珠”產業從輝煌到隕落

福建泉州南安市霞美鎮的電子產業從上世紀80年代的“黑珍珠”起步，這和泉州在微波方面的積累是分不開的。

福建泉州是有名的僑鄉，有很強的無線電工業基礎。1972年創辦了泉州半導體器件廠，同期創辦的還有泉州無線電元件廠、泉州電子儀器廠。這家生產微波射頻功能組件的定點廠，撒下了泉州微波通信產業的種子。

有位學術帶頭人值得一提，南京工學院（東南大學前身）無線電系莊昆杰教授，身為泉州人的他，為泉州半導體廠帶來了先進的微波器件生產工藝，也集聚了一大批來自各個研究所和高校的技術人員。就這樣，半導體廠成為國內起步較早的微波電路專業化工廠，從前期研發到后期自主生產，真正實現一條龍。1975年之后，泉州半導體廠的微波電路能生產17個系列、200多種產品。1980年5月18日，泉州半導體器件廠為向太平洋海域發射運載火箭，提供微波混合集成功能組件，受到了國家表彰。

圖注：1980年產自泉州的倍頻鏈組件（遠程運載火箭）

之后，泉州半導體廠在航天領域發揮了更大的作用，多次成功為神舟飛船載人航天試驗提供配件。1991年5月，該廠生產的多路定向耦合器應用于北京正負離子對撞機，獲國家科技進步特等獎；1999年，該廠生產的28v/20w加熱片，為神舟一號航天試驗飛船成功配套；2004年4月，該廠生產和負責維修的器件在神舟飛船載人航天飛行中呈現良好性能。泉州市與成都、南京同為我國微波通信混合集成組件及微波通信整機開發與生產的三大基地。

有意思的是，曾任東南大學校長的陳篤信是泉州人，他也是無線電系的教授，現任東南大學校長的黃如院士祖籍是泉州的南安，她是搞大規模集成電路的。

南安，雅稱“武榮”，泉州下轄縣級市，與臺灣島隔海相望，是舉世聞名的“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民族英雄鄭成功的故鄉。1978年，來到南安的幾名知青用簡單的線路，也就是國產晶體管做出了最原始的步話機。當年民兵訓練主要采用基于晶體管技術的“硅兩瓦”電臺。據閔瑜回憶，他當年在南京工學院采購到合適的晶體管就可以自行組裝，像收音機一樣。

1980年代，世界進入了集成電路時代。在寶島臺灣海峽對岸的福建的電子產業也蓬勃發展。上世紀80年代，以泉州南安市霞美鎮為中心，出現了很多電子工廠和作坊，密集生產各種大功率無繩電話“黑珍珠”的手持機和對講機，主要芯片從中國臺灣和日本購買，盡可能采用大陸產的輔助器件。

南安人陳朝陽回憶了這段歷史。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最早做調幅（am），頻率為30mhz，慢慢演變成調頻（fm），頻率為150mhz和400mhz雙頻段。以前是在電路板上穿孔插件后焊接，現在則主要是smt（表面貼裝）。

陳文�；貞浀�，1981年他高中畢業，走向了推銷“黑珍珠”的道路。1983年創辦華遠電訊，這應該是泉州第一個“黑珍珠”生產廠家。

這時，全國各地客商都紛紛來拿“黑珍珠”。有的經銷商一等就是半個月，帶著貨款、到工廠外排隊。

方金（飛毛腿創始人）回憶1990年開始和同胞兄弟一起在福州經營“黑珍珠”，前三年生意都很好，他說：“當時我們的貿易量是全國最大的，都是用集裝箱來進貨，‘黑珍珠’體積跟大哥大差不多，那要裝多少部呀�！� 后來因為國家對大功率的無繩電話開始限制，生意就不好做了。

1983年，18歲的南安市霞美鎮霞美村人陳清州讀完高一，接觸到了無線通信，成就了他一生事業的啟蒙期。和當時多數農村不一樣，他所在鄉村的經商意識特別強，整個村莊都在做無線通信生意。1984年至1990年，他在當地紅星無線電廠任銷售業務人員，很快，他在當地威訊電子任副總經理，工作就是賣各種無線通信器材。

1992年，陳清州來到華強北，租了個只有1平方米多的柜臺，許多南安老鄉紛紛過來一起賣通信器材。1993年，陳清州在深圳創立了好易通（海能達前身）。1994年，華強北有了專門的通信市場，賣琳瑯滿目的電話機、無繩電話、對講機等。

盛宴總有結束的時候。上世紀90年代中期以后，超標的大功率無繩電話開始禁止生產和銷售。

因為早期對無繩電話的頻率和發射功率缺乏有效的管理，“黑珍珠”的大量使用帶來了一系列的問題。首先是電視業務受到干擾，我有年春節看電視就聽到電視伴音里有人在用本地方言聊天。其次，對航空業務有影響，“黑珍珠”的信號可以到達萬米高空。 第三，對三大運營商發展移動通信業務沖擊也大，這就是經濟賬了。

從泉州到華強北，中國現代對講機產業大爆發

國際上，公眾對講機廣泛使用，發射功率通常較小，為短距離使用，英文是frs（家用電臺頻段）。中國政府也開放了“公眾頻段”，在409.750-409.950mhz共劃分20個頻點，不需要申請執照就可以使用，俗稱“409段”，發射功率需要低于0.5w。這就為戶外、遠足等運動愛好者們提供了方便。發射功率如果更高，則需要備案。正規的國產對講機產業隨之起步。

改革開放之后，大陸造就了一個巨大的民用對講機產業，廣泛適用于各行各業，暢銷全世界。一些世界大廠，比如摩托羅拉的對講機，也有很多是在中國制造的。

泉州南安，這個“中國對講機發源地”，也就順勢成為我國對講機主要生產基地，如今占全球產量六成左右。據粗略統計，2021年，泉州年產約2500萬臺對講機設備(含出口)，其中模擬對講機約占據80%，有2000萬臺；公網對講機約占10%，有250萬臺；數字對講機僅占2%，不到50萬臺；公眾對講機和水上業務對講機、警用終端、集群終端等產品合計不到8%，其中公眾對講機大多是銷往美國、韓國等國家。

深圳華強北是對講機的福地，一些泉州企業家也將公司總部開在了深圳，如海能達和科立訊。

圖注：華強北博物館里展示的部分企業。 戴輝攝

接“地氣”的營銷是深圳企業成功的關鍵，房地產市場爆發對對講機產業幫助很大。陳清州們背著裝滿對講機的包跑建筑工地，實地演示。任正非一手拿貴州茅臺，一手拿產品手冊上門推銷電話交換機。馬化騰裝成女孩子陪最早一批qq用戶聊天。據在金蝶工作的我弟弟戴斌回憶，徐少春早年就是騎著摩托車跑工廠安裝財務軟件，手把手地教會計們如何用計算機記賬而起家的。

1993年，我的大學c語言老師陸李于來到億利達開發無繩電話，后來創業做對講機，并成為迷你對講機的定義者。

圖注：《速度與激情》中出現的海能達x1p數字對講機

值得強調的是，國產對講機芯片產業大發展也極大促進了對講機產業的發展。窄帶對講系統級芯片中，上海博通集成和深圳力同科技就是兩個佼佼者，此外，還有射頻芯片、cat.1芯片、顯示驅動芯片、電源管理芯片等。復盤我國芯片產業史，“黑珍珠”的這一段歷史也不應忘記。